咸宁话不好懂,与周边的浙赣语系、荆沙语系、黄汉语系统统不搭界,自成一体,迥然有别,这方水土便被人称作“语言岛”。
但是,咸宁话极其丰富多彩,且准确传神。普通话说“跌了一跤”,咸宁话就嫌这句话太笼统太抽象了,咸宁话或者说“一扑爬”,或者说“一仰叉”,或者说“一坐蹲”,或者说“一下马跪”,把跌跤的情状和着地的部位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。
咸宁话是很准确很传神,但咸宁腔也确实是不好懂,在只有四声音调的现代汉语语境中,咸宁话却保持着古汉语的六声音调。教科书往往把咸宁归入赣方言区,但是,咸宁人一直认为自己更接近粤语根系,《万里长城永不倒》、《爱拼才会赢》等粤语歌曲,咸宁人用咸宁话唱起来不知道有多顺溜和多爽快,所以在咸宁格外流行。不过,一个咸宁人颇有些郁闷地说:“恩在广州说咸宁话,荣嘎不晓得恩在说些么裸。”
咸宁人是极有语言天赋的。文革期间,文化部咸宁“五·七”干校的六千文化人在咸宁向阳湖呆了五六年,令这些来自北京的文化人感到惊奇的是,这里的老百姓和他们对话时竟都能说上普通话,他们很是佩服咸宁人的语言模仿能力。殊不知,咸宁人有模仿语言的传统,咸宁的官话并不是咸宁城区的咸宁话,而是武汉话。咸宁的干部在相互交往中都说武汉话,干部在做群众工作时也都说武汉话,当然,与干部对话的老百姓操的也是武汉话。
咸宁官话是武汉话,说明武汉对咸宁的影响太大了。当然,咸宁对武汉的诱惑也是不小的,管不住自己一双脚的武汉人一不留神就跑到近在咫尺的咸宁来了。咸宁有着“山青、水秀、桂香、竹翠、泉温、洞奇”的生态特征,武汉人干脆说咸宁就是一座生态养生城。
武汉作家刘醒龙写起咸宁温泉,不动声色中却深情款款:“拥有温泉的小城这时无法回避地成了我心中的楷模,城市也应有祥和,城市也应有淡泊,城市也应有宁静,城市也应有温馨与温柔”。
武汉作家邓一光,一入咸宁竹海便生出无边感慨:“要想领略生命的神奇,便只在竹林间随便择一处静静地坐了,嗅着盈肺的竹香,闭上眼,屏息倾听,耳畔吡吡剥剥,全是竹笋生长的声音,那种生命拔节的喃喃私语,让人感动得直想落泪。若是在尘世里流浪得久了,落下了一身的毛病,也无妨,只消到这竹海里来,凭着默契,随便往那棵粗壮的楠竹上一靠,再多的怯懦也平添了一腔豪气,再郁的心境,也改做坦荡虚怀。”
当然,钟情咸宁的远不只是武汉人,就是当年发配到向阳湖“五·七”干校接受“斗、批、改”的北京文化名人,也多能陶醉于咸宁的山水风光和民风民情,把咸宁当作“避难所”。从沈从文、冰心、张光年、周巍峙等人的书信文稿中常可见到对咸宁的赞誉。郭小川在咸宁写下了激情澎湃的《江南林区三唱》。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张立辰多年后还不无陶醉地说“最让我留恋的还是向阳湖的荷花,叶大如伞,杆壮似杵。”接天连叶无穷碧的荷花绽放之际,正是向阳湖最壮丽的季节,每一枝红荷都是令人注目的美丽。画家平野曾在向阳湖画下一百多幅“云的景象”,每幅都有命名,如金边云、拉网云、裂缝云、游鱼云、冰墙云……古时一名士说咸宁是“云乡”,平野说咸宁云彩的丰富多变是他在其他地方所不曾见过的。
让咸宁人自豪的还有“中华桂花之乡”这顶桂冠。咸宁桂花漫山遍野、满街满巷、满庭满院,花的品质优于杭州胜于桂林各地的桂花。桂花盛开时节,花簇照眼,花香袭人。咸宁桂花之芳香纯而正、浓而烈。但是,桂花产品止于初级的食品和饮料,一直没能深度加工。桂花的香型难以萃取和固定,所以琳琅满目的法国香水也没有桂花香型的。我移居咸宁十几年了,但我至今咂摸不透咸宁人的性格,咸宁人的性格就象桂花的芳香一样,真实可感却无法概述。
生活在上苍厚爱中的咸宁人,似乎是自给自足的,似乎是自得其乐的,似乎是小富即安的,他们似乎缺乏穷则思变的动力,更没有达到背水一战境地,所以,与优良的自然条件和优越的区位条件形成反差的是经济的欠发达。经济欠发达表现在工业基础的薄弱。咸宁1965年成立地区,1999年地改市,块头是越变越小,先后有武昌县、鄂城县、阳新县从咸宁的版图析出。有这样一种说法是,决策者们为了保住咸宁的青山绿水蓝天白云,过去把重工业都摆布在了武昌县、鄂城县、阳新县,以至于后来咸宁的工业基础薄弱了。这一说是不是站得住脚姑且不论,但与咸宁的现实倒是符合,咸宁的现实就是工业落后而生态良好。
处在一个发展的时代不可能不想发展,面临着武汉城市圈大融合的潮流也不可能不发展。在谋划发展时,咸宁人好象突然间找到了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的路子。咸宁人正在建设两个新城,两个新城规划面积六十平方公里,比现有的老城区还要大。一个是城东北的工业新城,一个是城西南的旅游新城,两个新城都符合“资源节约型”和“环境友好型”的路子。工业新城叫长江生态产业园,现在有几十个工业项目在加紧建设,第一个投产的项目红牛饮料,只需一些地下水只需一个配方再用少许的电能,投产的第一年,税收就过了亿元。旅游新城也有几十个子项目在同时动工。
从两个新城的搞法来看,咸宁人是要把咸宁往更安逸里整。
淦河是咸宁的生命河,她在城区里百折千回,成就了咸宁“桥乡”的美名,同时绕出了满城的南国风情。如今,沿河十里休憩带打造成功,扮靓着城市的容颜,温馨着市民的心灵。一年四季,包括冻得“嗑嗑”响的冬天,都有新人跑来照婚纱照。高悬在休憩带里的一块电视大屏幕,据说是全省最大的电视大屏幕。在淦河最精彩处的月亮湾,中南地区规模最大、水平最高的温泉大旅游主题公园“温泉谷”项目正在如火如荼建设着。咸宁本是久负盛名的“温泉之乡”,曾几何时却是美人迟暮,高质量的温泉水被低水平地利用着,叫人不屑一顾。新生的“温泉谷”必将重振雄风再领风骚。
说来说去还是怎么安逸怎么整。
我十几年咂摸不透咸宁人的性格,但是,我刚来不久就真切感受到了咸宁人的语言秉赋。他们坚守有着六声音调的古汉语风格,自己的语言系统不变也不乱,但他们并不排斥时尚的语言,这说明他们的血液里早就流动着开放的因子求变的因子。他们守望着宁静的家园按兵不动之时,不是不发而是蓄势待发造势而发。不过,即使咸宁人一发不可收了,那还是往安逸里发。
作者简介:李专,祖籍湖北省武穴市,1962年10月18日生于湖北省阳新县。现任咸宁市文联党组书记、主席。已出版散文集《岁月的痕》、游记集《行走的歌》、文学评论集《卷中岁月》等。《卷中岁月》获得20多位评论家、作家撰文评论赞誉。散文《别再“迟钝”下去》获《人民日报》“中国环保三十年”征文一等奖,散文《列宁格勒的树》入选北师大版初中语文课本八年级上册。广泛流传的作品还有《父亲的抚摸》《照亮卑微的阳光》《风雅二十四节气系列散文》等。
来源:乡土作家
编辑 张文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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